印章雕刻:一枚小章的千年艺术与私密情怀

推开那扇略显厚重的木门,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与印泥混合的独特气味,像是时间的沉香。老师傅从抽屉里取出一方不过寸许的石料,那是产自浙江的青田石,入手微凉,色泽温润如脂。他没有立即动刀,而是用拇指反复摩挲着石面,仿佛在聆听这块石头沉睡千年的低语。“石材也有性情,”他缓缓说道,“有的硬朗,适合刻刚劲的姓名印;有的柔腻,宜作闲章或藏书印。下刀之前,得先与它说说话。”

这或许便是印章最初始的浪漫——它不仅是一个符号,更是人与物之间一场庄重的对话。中国印章的源头,可追溯至殷商时期的甲骨契刻与青铜器铭文,但真正以“信物”身份登上历史舞台,则是在春秋战国。彼时各国公文往来、官吏任免,皆需凭信,古称“玺”或“节”。秦始皇一统天下,规定天子之印独称“玺”,以玉为之,臣民只能用“印”,且材质受限。一方小小的印,从此烙上了森严的等级印记。然而,艺术总能在规训的缝隙中蔓生枝芽。汉代急就章的古朴雄浑,隋唐官印的叠篆繁复,宋元之后文人画的兴起,让私章、闲章走进了书斋。它不再仅是权力的凭信,更成了志趣的寄托、心境的切片。

老师傅开始运刀了。他用的不是平口刀,而是一种特殊的“锥刀”,行话叫“单刀”。刀尖入石,并非直来直去,而是手腕暗运巧劲,一边刻,一边轻轻转动石料。刻朱文(阳文)与白文(阴文),力道与角度截然不同。“朱文要留线,线条得像屋漏痕,浑厚而自然;白文要去地,底子得干净平整,显出字口的精神。”他边说,边吹去石屑,那细微的声响,仿佛历史尘埃的簌簌掉落。刀锋游走间,“金石味”逐渐浮现——那不是光洁无瑕的工业美感,而是刀刃与石质抗争中留下的崩裂、涩阻与微妙的起伏,一种带着体温的手工痕迹。

我想起一位收藏家朋友的故事。他曾在偏远古镇偶遇一枚旧章,印面仅刻“某某藏书”四字,边款却密密麻麻,记叙了原主人在战乱中护书、失书、再觅书的颠沛流离。最后两行小字是:“书散尽,唯此印存。后世君子得之,知曾有人如此爱书,足矣。”那枚章本身石质平平,刻工也非名家,却因这段镌刻于侧的生命叙事,变得沉重无比。朋友说,他每次钤盖这枚印章,都觉得自己并非盖下一个标记,而是在完成一次跨越时空的握手。这便是印章的“私密情怀”:它常常承载着主人最不愿明示于众的志趣、感慨甚至憾恨,将其凝缩于方寸之间,交付给未知的后来者去解读、共鸣。

从专业角度看,印章艺术的核心除了篆刻本身,还在于“篆法”、“章法”、“刀法”三者的圆融。篆法关乎字体的选择与变通,需深谙古文字学;章法即布局,如何在有限平面内营造疏密、虚实、顾盼的节奏,宛如微型构图;刀法则是最终的表达,是冲刀的爽利,还是切刀的含蓄,全凭作者心性。晚清大家赵之谦,曾将北魏碑刻的刀意融入印章,开创了“印外求印”的新境;而齐白石的“单刀直入”,大刀阔斧,与其泼墨写意的画风一脉相承,将民间艺术的泼辣生机注入了这方雅致天地。

如今,机械雕刻与电子印章普及,手工刻章似乎成了缓慢的“遗存”。但有趣的是,在年轻人聚集的网络社区,定制一枚专属手工印章正悄然流行。他们刻的不再是正式名章,而是一句喜欢的诗、一个有趣的图案,或是只有至交才懂的暗号。这些章盖在日记扉页、手账角落、赠予朋友的书籍上,成为数字时代一种颇具仪式感的“实体签名”。一位年轻的刻章者告诉我,她为客户刻过一枚“今日宜发呆”的闲章,客户说,每当心情烦躁时,就在纸上盖一下,看见那抹红色,仿佛就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“虚度光阴”的许可。

这或许揭示了印章艺术穿越千年的生命力内核:它始终在“公信”与“私情”、“规矩”与“性灵”之间寻找平衡。作为信物,它需要清晰、严谨、不可复刻;作为艺术与情感的载体,它又渴望个性、趣味与唯一性。当老师傅完成最后一刀的修饰,将那方小章在印泥上轻轻蘸匀,然后稳而缓地压在白宣纸上时,一个鲜红的印记赫然浮现。线条如枝蔓般富有弹性,边缘因石质的天然肌理而略有晕染,栩栩如生,仿佛有了呼吸。

他并未立即拾起印章,而是凝视着纸上的红痕,良久才说:“看,它现在有了生命。往后,无论是盖在重要的合同上,还是仅仅落在一页随手的笔记旁,它所携带的这片刻专注、这段故事,以及这门手艺千年传承的温度,都会一直跟着它。”是的,每一枚手工刻出的小章,都是一座微型的时光纪念碑。它封存了材质的天性、工匠的时辰、主人的心事,然后在某一次钤盖中悄然释放,将所有这些无声的密语,传递给另一双眼睛,另一段未来。这方寸之间的宇宙,看似静默,实则喧嚷着千年不绝的回响。

本文由武汉证件制作编辑,转载请注明。

相关文章